PaulvanDyk_

【虫铁】他不需要摇篮曲

不溪柴:

小甜饼,有点儿怪的梗。时间线不存在。希望你们看得开心。




《他不需要摇篮曲》




01.




彼得发现情况有点儿糟糕。




他感觉到毛茸茸的困意在眼皮底下滚来滚去,像有一百只即将冬眠的土拨鼠钻进了他的眼窝,正打着哈欠,用肥嘟嘟软塌塌的爪子卷下他的眼帘遮光。吱吱吱,他听见这些困意在他脑子里尖叫,吱吱吱吱吱。他觉得自己正在从身体内部坍陷,他困得像块正在融化和塌方的奶油蛋糕。




“斯塔克先生。”彼得说。也许他其实什么都没说,他不过徒劳地张开嘴,将空气吞了进去,而他的舌头困成一滩软泥,拒绝起身和气流进行共振奏鸣。又或许他还是发出了声音,只是它们都被土拨鼠当成储备粮吃掉了。他也不想管了,他太困了,脑子黏住了,咕噜噜冒着烂泥泡,他不想去思考了。




“斯塔克先生,”彼得又说,“ABCDEFG。”他在说些什么啊?他的舌头正在用脸滚压舌苔下边的键盘吗?可他记不清自己说了些什么了,所有的字母逋一吐出,就都从他蛀牙似的大脑里筛走了。他只是浆浆糊糊继续往下说,“一二三四五六七,一闪一闪亮晶晶。”




而彼得面前的斯塔克先生也发现情况有点儿糟糕。好吧,是非常糟糕。




“嘿,”托尼说,伸手去捧住彼得的下巴,拍打他的脸,试图拿自己的手臂代替彼得已经挂上罢圌工横幅举行睡梦游行的脊梁。这可太难为托尼了,彼得全身整二百零六块骨头,就留下了整二百零六个空缺岗位,这让他已经在托尼手上化为了水做的猫了,窝在托尼手掌里绵绵软软滑滑溜溜,是可以直接塞进饼干罐里随身携带的半流体。托尼努力撑着胳膊,生怕一个不支,彼得就会“呲溜”摊化在地,顺着泥土缝渗入地下加入水循环。




说真的,这比纽约工人的大罢圌工还棘手多了,至少哄回纽约工人只需要提高养老金和工资待遇,而对于彼得大罢圌工的纽约骨头,企业主托尼·斯塔克先生却完全束手无策。




“小孩,”托尼只能挺忧虑地说,“你振作一点,你怎么了啊?”他依旧捧着彼得的脸,这个姿势其实怪暧昧的,彼得的呼吸都挠他鼻尖上了,湿湿软软的,挠得他鼻尖发痒,不想打喷嚏,却想瑟缩眼睛。可现在情况特殊,他决定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手臂向上一撑,盯住那双迷瞪瞪的眼睛:”看着我——你怎么了?”




彼得晃了晃。他的眼皮勉强抬起来一点儿,又重重砸下去。“我……”他说,他刚开了个口,就被一个哈欠含混掉了剩下的音节,“困……”




托尼一头雾水。




“困?”他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你刚才明明还活蹦乱跳的——”他突地顿住,雨过天晴,云消雾散,他脑子里嗖嗖嘭炸开灵光,“等一等,刚刚我们一起对付的那个反派,”他捧着彼得的手又收紧了点儿,“那个老神棍,他对你做了什么?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他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彼得说。而托尼心烦意乱,完全没有注意到彼得在模仿上的过人天赋——他重复托尼这句话,连托尼尾音里的那一丝颤都拿捏得别无二致。不,托尼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只是提心吊胆,捏紧一张并不存在的兑奖券,等着他这句问话咔啦啦,输入彼得无比迟钝的大脑,咔啦啦,彼得脑子里的齿轮开始艰难地运转,然后——咔咔咔嘣,马达冒了黑烟,所有理解失败的字句都从彼得耳朵里弹射了出来,嘣嘣嘣嘣,托尼和个堵破洞钱袋子的守财奴似地伸手去捂彼得的耳朵,几乎要发出像根扯断的弹簧一样的哀嚎。




而报废了的彼得只是缓慢地眨着眼,对托尼露出一个惺忪的微笑。




“彩虹小马,”他一脸无辜地回答,“还有独角兽。”




哦,托尼想,差一点就一头砸在彼得的肩膀上,操。






02.




“这是一个诅咒。”斯蒂芬说。




“而这是一句废话。”托尼说。




奇异博士看上去就有点儿不太高兴。




“介于你在这一领域的专业度为零,”他说,“我得告诉你,这是一个很好破除的诅咒。”




斯蒂芬特意在“零”这个字眼上加重了语气。他脸上的神态托尼可太熟悉了,每当他就“愿原力与你同在——千年隼号制造计划”之类的项目提出疑虑,研发部的那群宅男脸上都会露出一模一样的矜贵表情。




四分之一的托尼想要和斯蒂芬针锋相对,四分之三的他对自己说,拜托,看着彼得的份上,拜托。




四分之三的托尼大获全胜。




“那么,”他问,假装不知道斯蒂芬语气里的嘲讽,“具体是怎么个破除法?”




斯蒂芬斟酌了一下语言。




“如果诅咒不破除,他就会越来越困,但就是没法睡着,”斯蒂芬说,“所以要破除诅咒,就得让他睡着。”




“……你等会儿,”托尼面无表情地说,“你等我理一理这个逻辑。”




“别挣扎了,”斯蒂芬冷酷地说,“魔法没有逻辑。”




“……”托尼又问,“那一直不解除,他就会一直当只睡鼠?我是不是该给他准备一个疯帽子和一只茶壶?”




斯蒂芬深深看了托尼一眼。




“恐怕是的。”他回答。




托尼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你他妈在开玩笑。”托尼说。




“相信我,”斯蒂芬表情冷静,比他妈一根黄瓜还要酷,“魔法从不开玩笑,魔法只会胡说八道。”






03.




把这样状态的彼得带回到梅那里显然不合适,托尼只好将困成一滩史莱姆的彼得一路从奇异博士那儿拎回复仇者大厦。感谢科技进步,他有机甲,而不需要为此开来一台起重机。




彼得乖乖由他拎着衣领,像只刚从宠物堆里被挑出来的幼崽猫,嘴边还沾着饼干屑,懵里懵懂,搞不清自己怎么就突然上了天。




托尼心想,这倒是这个诅咒唯一的好处了,小男孩现在困兮兮,也不嘚啵嘚啵了,他落个清净,用不着和一千只嗡嗡嗡嗡的棕色蜜蜂齐飞,活赛捣了蜂巢的倒霉小熊维圌尼。




“这太酷了斯塔克先生——”“这可以排进我夙愿清单前三了,坐昆式战机都得被压一头——”“您觉得我的战衣可以加个飞行功能吗,斯塔克先生?可以弄个喷气背包吗——”“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彼得如果是清醒着的,托尼现在准得咬根竹管子一头扎进水里。




直到飞回大厦,超级天才斯塔克先生都没有反应过来,彼得是不叨叨叨了,可他这一路上,又在脑内替彼得自动叨叨叨了一遍。






04.




彼得迷迷糊糊下了地。




他先将自己的脸甩在地板上,来回拱了拱,似乎发现以自己的脑袋为支点没法儿撬起整个地球,就又把脖子支了起来,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咔、咔、咔,动作活像擎天柱在变形。他在原地趔趄了几下,站稳了,怔忪着睡眼观察一下四周,最后终于聚焦准了浴室方向,又晃晃悠悠向浴室门摸去。




天啊,一边的托尼想,抹了把脸。这是植物大战僵尸的小型cos现场吗?




可这儿没有豌豆射手,只有一个托尼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彼得后面:“等等等等睡衣宝宝,你干什么去?”




彼得回过头来,表情茫然。




“现在是晚上了吗?”他问。




“如果你现在不是处于系外时区,是的。”托尼说。




彼得又扭回头去:“那我就是要刷牙。”




他继续拖沓着步子拐进了浴室。托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待在彼得的房间没有走——不,他不管这个叫“赖着不走”,整栋大厦都是他的产业,这个房间他同样拥有所有权。




墙上时钟的指针慢慢腾腾地移动,一分钟,五分钟,七分钟——托尼终于“腾”地从扶手沙发椅上站了起来。够久了,这么长时间,哪怕是冰霜巨人要刷牙,现在它都应该在洗漱口杯了。




“小孩,”他大踏步冲进浴室,“你怎么——”




哦,哦,哦。




托尼僵在了原地。




露在盥洗池外面的不是彼得。更准确来说,那是“只剩一双腿的半个彼得”。剩下一半的彼得正一头栽在盥洗池里,四肢松弛地下垂,地球引力想拉着他沉沉坠落,腰腹的折角却使他恰好卡在了洗漱台上,维持住了比走钢丝杂技还惊险的平衡。




他手上甚至还攥着一把牙刷。他看上去活像哪个先锋艺术家隐喻垂死都市人的后现代主义作品,或者在和巫婆交易后就被水龙头冲上岸的小人鱼。




托尼的太阳穴开始突突狂跳起来。




“彼得,”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迈过去,一把将彼得从水池子里捞起来,“行了,你这样就别再想着什么注重个人卫生了,你得躺下。”




彼得睡眼朦胧地看着他,摇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托尼问,“你还是想要刷牙?”




彼得点点头。




托尼看了看那柄牙刷,又看了看彼得,看了看那柄牙刷,又看了看彼得。




他终于叹了口气。




“有空介绍一下你的幼儿园老师给我认识,她能让‘做个讲卫生的乖宝宝’这个观念印入你的本能,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儿童教育专家。”托尼说,拿过彼得手里的牙刷,挤上牙膏,将牙刷头凑到彼得嘴边,“张嘴。”




彼得依言张开了嘴。




托尼掰过他的下巴,一路仔仔细细,给他从门牙刷到后槽牙。




“漱口。”他又说,抽出牙刷,将漱口杯端了过去。




彼得于是从杯子里嘬了一口水,在嘴里来回鼓荡了几下,低头吐掉了。




“行啦睡衣宝宝,”托尼说,扯过毛巾,替他蹭干净嘴边的牙膏沫,“睡觉——”他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对,又改了口,“躺着去吧。”




“谢谢,”彼得说,又慢悠悠转过了身去,“梅婶。”




尽管知道彼得已经困得六亲不认了,托尼还是有点儿想揍他。




“您不走吗?”彼得问,他出了浴室后就爬上了床,正在被子里将自己蜷成一个蛹,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一头毛茸茸的鬈发。




托尼走过去,拉了把椅子,就着彼得床边坐下,调出自己的移动终端来:“工作嘛,在哪儿处理都一样。”




彼得低低地“哦”了一声。




房间陷入一片昏昏沉沉的寂静里。床的那边再没有声音,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托尼几乎要以为诅咒已经破除,彼得已经睡着了。




可这时彼得突然说话了。他开口时声音很轻,和沉在睡梦里面含混的嘟囔似的。




“谢谢您留下来,”男孩小声说,“斯塔克先生。”




托尼愣了几秒,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重重清了清嗓子,以很酷的单音节回应:“嗯。”




他再没有说话。






05.




托尼是被热醒的。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喘粗气,“呼——哧——呼——哧——”




压他胸口上的那个庞然大物也在喘粗气,“呼——哧——呼——哧——”




托尼睁着迷蒙的睡眼,对焦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棉被。




棉被。很多很多床棉被。叠在一起压在他身上的很多很多床棉被。多得能让豌豆公主躺在最顶上的很多很多床棉被。




而当托尼艰难地从棉被山下抽出身来,他感到自己浑身湿稠,几乎是粒快被汗水泡发芽的豌豆了。




他转过头,便看见罪魁祸首正坐在一边的地板上,光着脚,盘着腿,安安静静地仰头看他。




“……彼得,”托尼说,“你得给我一个解释。”




彼得思考了一会儿。




“我怕您冷。”他回答。




他说这话时还是困不拉叽的,但他的眼睛可真诚,说真的,这小孩眼神怎么就老这么真诚?他的眼睛像是把快乐王子和锡兵的心脏都装在了里边似的。




“……你怕我冷。”于是托尼说。




男孩用力点了点头。




而托尼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责怪他。






06.




“哇哦,”索尔说,“我是说——哇哦。”




他拎着那包彩虹麦片,观赏得全神贯注,丝毫没注意到彩虹麦片已经哗啦啦流泻得像他家乡的那座桥。




“闭嘴,”托尼说,“别看,别听,别问,别说。”




“这句口号听起来可真像个寡头政圌治家。”猎鹰插嘴说。




“闭嘴,”托尼给了他一视同仁的待遇,“还有收起你录像的手机,你要是敢PO到网上,明天你就会发现你的推特转型成了美妆博主账号。”




猎鹰想象了一秒那个画面,然后默默收起了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机。




托尼这才得空转向彼得:“吃饱没?”




等彼得点头,托尼就又掏出那个小遥控器,一摁,“咻”,机械手臂就把刚刚挖起的土豆泥又放回了碗里,低垂下去,停止了作业。




连外星球都去过的复仇者们纷纷露出了没见过世面一样的叹为观止的表情。




“所以你这么晚来吃早饭就是为了这个,”索尔比划了一下,“改造这个喂饭机器——你们地球有这个专有名词吗?”




“根据我刚刚在全球互联网搜索到的信息,没有量产过的此类产品,也就是没有专有名词。”幻视说,“只是我不能理解,通过我的数据库记录分析,这样的机器的受众应该是三岁以下儿童。”




托尼摊了摊手:“那你的数据库该更新了。”




“这个孩子是怎么了?”史蒂夫问,他眉毛拧得可以从上面通过一整打荡钩爪的乐高士兵,“他看上去好像,嗯……严重睡眠不足。”




“是个反派的诅咒,”托尼简短地解释说,“会让他一直没法儿睡着。”




“听上去怪可怜的,”班纳评价,“这下他得提前加入都市白领的行列了。”




“谁告诉你都市白领都有失眠症?”娜塔莎说,“你这是刻板印象。”




“《搏击俱乐部》告诉我的。”班纳说。




托尼的队友们令他头疼至极。要不是他确认自己没有希腊血统,他真怀疑自己等会就要生雅典娜了。




“好了好了,”他说,将手掌往下压了压,“所以——麻烦开启你们的聪明才智,谁能提出点建设性意见,让这个小孩睡着?”




复仇者们面面相觑。




“这个我熟。”在一边旁听的冬日战士抢先说。




美国队长清清嗓子,对着冬日战士不着痕迹地比口型:“不是修辞意义上的。”




冬日战士顿时安静下来,把椅子往角落又挪了挪。




“嗯,”班纳斟酌着开口,“让他去参加几个互助会?睾圌丸癌患者互助会之类的——”




“布鲁斯,别再执着你的《搏击俱乐部》了。”




“摇铃?”在场的奶爸之一蚁人说,“手鼓?”




“摇篮——”




“童话绘本——”




在在场的奶爸之二鹰眼开口之前,托尼及时指向了他:“别说摇篮曲。”




鹰眼于是在嘴上拉上了拉链。






07.




而托尼不会告诉任何人,他真的已经谷歌了几首摇篮曲。






08.




一整个早晨,彼得都在复仇者大厦神出鬼没地游荡。




“他这是进错了世界观,他就该去霍格沃茨当个鬼魂。”不愿意透露姓名的B姓博士表示,他说起来的时候仍然心有余悸,显然被吓得不轻。




“你怎么啦?”旁边的人热切而八卦地问,“他怎么着你啦?”




B姓博士一脸沉痛:“你知道我的咖啡杯是怎么碎的吗?”




“我走进茶水间,觉得头顶有点奇怪,一抬头——妈呀,这孩子就那么趴在那儿的天花板上,直勾勾地看着我。”




“趴在那,直勾勾地看着我,”B姓博士着重强调,“就因为他是蜘蛛侠吗?要符合蜘蛛吗?”




“可我就没见过另一个布鲁斯穿着丝绸睡袍倒吊在树枝上过,”过了一会儿,他又生气地补充,“从来没有。”




然而不愿意透露姓名的B姓博士也不会承认一件事。




“他们怎么能这样呢?”不久之前,当迷迷糊糊的彼得无知无觉地被复仇者依次们扎上樱桃小发绳,套上米老鼠头套,左脸被画上小猪佩奇,嘴上被画上海盗胡须,这位围观了全程的忠厚善良的博士,曾这样痛心疾首地表示,“他们怎么能这样呢?趁别人这个样子的时候欺负他?这小孩明明平时就够好欺负了啊。”






09.




然而托尼没法与复仇者们同乐。




至少在他接到星期五的报告的这一刻,不可能了。




“现在帕克先生出去巡逻了。”星期五简短地说。




……托尼维护住了面部表情不变,尽管他嘴边每一根小胡子都在面色煞白地尖叫。




“你说什么?”他说,“我说过让你看好他——”




“我以为这在您准许的范围内。”星期五回答,“凯伦告知我,帕克先生的行动并没有触及到警报界限,他只是扶了一只猫过马路,以及从树上救下来一位老太太。”




“……”托尼捂住了眼睛,“你真的一点都不智能,星期五。”




“作为我的制造者,这个说法对您很不利。”星期五说。




接着她突然顿了顿。




“警报。情况有变。0.1毫秒前凯伦告知我,帕克先生遭遇了一起劫案,现在他正在用一块红丝绒蛋糕和抢劫犯搏斗——”




托尼已经冲向了战甲。






10.


云怎么踩上去是硬的?彼得迷怔怔地想。云明明在蓬起来,松起来,流过他的足尖,像青草坡上的柔软小熊一样抱上他脚踝,可怎么踩上去是硬的?




世界闪闪灭灭,闪闪灭灭,世界的灯泡不稳当,不想发光,可他头顶有一轮飘飘欲仙的月亮,月亮打着转儿,萤火虫吹开蒲公英,泛着茸边的色彩在他的眉梢眼角晕开,他融在一幅闪闪发亮又毛绒绒的水彩画里,他有月亮,他不需要灯泡啦。




他感到高兴,但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哪怕云踩上去是硬的不是软的,这让他又有点儿委屈——他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




他的职责,他的眼前正交叉划开嗖嗖生风的银光。




哎呀,他想,哎呀,刀锋!这是个刀锋战士!呃——毛姆战士?




毛姆先生朝他扑了过来。别,毛姆先生,您这么热情让我受宠若惊,我读书笔记还做过您的书呢——您是要和我热情握手吗?我们可以谈一谈《刀锋》,谈一谈您笔下那位飞行员——




他的胳膊突然一凉,划开一丝纤薄尖锐的痛感,然后迅速扩张开来。




疼疼疼疼疼疼——他每一个神经元都尖叫着喊。




疼疼疼疼疼疼——他眼窝里的每一只土拨鼠都尖叫着喊。




这根本不是,他想起来了,这根本不是《刀锋》而是真正的刀锋,这是个冒牌毛姆先生,纽约市不需要冒牌,蜘蛛侠得对付冒牌。




我的职责,我得对付他,不能赤手空拳——哈,有啦!这是什么?看上去厉害,我得给它取个厉害的名字,红炸弹?血腥炸弹?红色丝绒炸弹?这个听起来就很厉害,听起来就可以Booooom——




Boooooom!真正的红炸弹投下来了!它降落得那样快,而且漂亮,像颗红陨石,拖着一尾彗星轨道似的流光,连他的水彩画都像红海一样为这位摩西左右退开。那是红炸弹吗?红丝绒?或者其实是一只红鸟?




……哦不。




不。




天啊。




救命,救命,救命。




是斯塔克先生。那是斯塔克先生。




面罩打开,蒸汽城欢呼尖叫,让我们为这位耀眼夺目的铠甲骑士鼓鼓掌——




呃,可能还是算了。




彼得瑟缩了一步。




铠甲骑士连脸都绷成了硬邦邦的铠甲。彼得看着它,有一点儿想敲敲它,又有一点儿想抚软它。




“他生气啦?”第一只土拨鼠探头探脑,“他是不是生气啦?”




“他生气啦,”第二只土拨鼠细声细气地回答,“他真的生气啦。”




“他生气啦,他会不会再也不理我们啦?”第三只土拨鼠忧愁地问。




“唉,”于是所有土拨鼠都垂头丧气起来。




唉,彼得也垂头丧气起来。




唉,唉,怎么办,他垂头丧气地跟着斯塔克先生飞回去,怎么办,斯塔克先生不会再理他了——




可斯塔克先生突然停了下来。




“先生?”彼得问,他的月亮都吓得顿住了,停在了斯塔克先生头上,先生整个人看上去就都软顿成了一条轻罗绵水的河,可他的面庞还是不可撼的硬石,梆、梆、梆。彼得可真想,不是有一点儿,是真想,想伸手去抚摸它,像月亮抚软水波那样抚软它。




可是他不能。他困兮兮,但他知道他不能。




“小孩。”斯塔克先生说。




彼得把意识拢了又拢,呼吸绷了又绷。




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彼得,现在斯塔克先生高举木槌了,你得接受审判了。




他的一只手,同时掌控着伤人刀与理想国,男孩交付的性命与腹颈。




“过来,”接着,这位审判长硬邦邦地说,“我给你上药。”




那只手重重挥下来,却只是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




“……啊?”彼得愣了。




托尼不耐烦地蹙眉:“你现在这个样子,难道你自己能上?”




他听上去可真凶,特别生气,特别凶,能把土拨鼠们一口闷的巨龙的那种凶——可垂头丧气的土拨鼠们一下子欢呼雀跃起来,吓傻了的月亮也一下子欢呼雀跃起来,叮叮当当,像铃铛,像冰河解冻,他也想蹦跳起来,叮叮当当,叮叮咚咚,去扑向斯塔克先生,拥抱他,铃铛那样挂住他——




可他太困了。可惜他太困了。




他只是轻轻应了一句:“好。”




消毒药水和须后水,丝绒领带和棉纱绷带,斯塔克先生掌纹的热度流啊流,丝丝缕缕,细细碎碎,像夏天里的猫尾巴,茸茸地挠。这可真暖和,太暖和了,所以他被挠得松松软软下去,也不能怪他。




土拨鼠和月亮都大大松了一口气,现在它们笑够了,累了,都松弛下来了,所以他现在变得这么困,也不能怪他。




他这么困了,他的上下眼皮都接了一个吻,所以不能怪他把脖子软软地搭下来,去用自己的侧脸吻先生的颈窝。都是因为他太困了。




他慢慢趴下来,伏向斯塔克先生的膝头。这算不上违规,他现在有特权,他现在只是太困了。一切只是因为他太困了。




他太困了,他将眼睛闭上了。




月亮也将眼睛闭上了。






11.




“彼得?”托尼压低嗓音唤,望向那个沉沉伏在自己膝头的男孩。




彼得一动不动,似乎真的已经睡着了。




他的呼吸太近,蜷着绵着裹覆住了托尼的皮肤,湿软而温热。




有什么出错了,托尼心想。我不该这样。我应该现在就摇醒他,拿这道搞得人心脏骤停的刀伤骂他,罚他,嘲笑他把一个碳基生物的结缔组织当成羽绒枕头,让他滚去床上睡,赶走他。




我不该这样,托尼告诉自己,我该赶走他。




可彼得看上去太困了,夜晚也太困了。夜晚那么困,又那么软。




彼得也软。




所以托尼只是坐在原地,注视着彼得,慢慢伸出手去,循着弧度,一点点勾住了男孩一缕柔软的额发。那像是一场隐秘的、柔软的、小小的投降。




他赶不走他。






12.




彼得梦见云,云轻软地蹭抚过他的额头,有着小狗湿漉漉的眼睛那样的湿意。






13.




等彼得醒来,他记得那片云。




可他不记得他为什么在这儿了。他记得自己梦见的不止是云,可那个梦太长了,也太好了,都模糊掉了,他记不清了。




他眨着眼,对上头顶那片浅淡的褐色,栗子糕,浇蜂蜜的松饼,包裹着蜜蜂的琥珀石——不,不,不,不是这些。那应该是一双眼睛,那是一双他认识的眼睛。




……天啊。




他的眼睛停止了眨动。




他想起来了。




“斯斯斯斯斯斯斯塔克先生!”彼得触电般从托尼的膝盖上弹起,bravo,这应该是他超级英雄生涯中完成的最漂亮的一次的鲤鱼打挺之一了,该给他个九点九九分,“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脸是烧着了吗?他的脸应该比天边最接近太阳的那朵火烧云还要红了。这不行,他得停下来,这太明显了,他看上去太明显了,停下来。




可他的脸不听话,还是吱吱冒着滚烫的蒸汽。他几乎是个红脸的托马斯火车了。




“斯塔克先生,”彼得语无伦次地说,“我不知道,呃,发生了什么,我被那个老神棍击中了,嗯,我是被施魔法了吗?我被诅咒了吗?我记不清了,先生,我什么都记不清了,我,我现在是好了吗?您替我解咒了吗?”




而那双眼睛的主人没有马上回答。那双眼睛注视着彼得,慢慢地弯起来,从眼角漾出淡淡的纹理来。




“我不知道啊,”托尼说,他的语调轻快,“我都还没来得及给你一个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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